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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海上钢琴师》电影剧本

2019-3-27 19:52| 发布者: 小白兔| 查看: 901| 评论: 0

摘要: 《海上钢琴师》电影剧本阶梯·外·夜  深夜,一片漆黑,只有码头旁的阶梯在路灯的照射下依稀可见。随着镜头由上而下的摇动,传来低沉的画外音:“我至今还不敢确定,当年应不应该离开那座海上浮城。我不仅指事业方 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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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海上钢琴师》电影剧本



阶梯·外·夜
  深夜,一片漆黑,只有码头旁的阶梯在路灯的照射下依稀可见。随着镜头由上而下的摇动,传来低沉的画外音:“我至今还不敢确定,当年应不应该离开那座海上浮城。我不仅指事业方面,或许应该指朋友,真正的朋友,今生不会再有的那种。告别颠簸的波涛,踏上稳固的陆地,从此听不到围绕耳边的仙乐。”
  马克斯坐在台阶上,手中拿着小号,爱惜地抚摩着,并用一块红色的布擦拭着。他的旁边放着装小号的盒子。他看上有50来岁,微胖,头戴礼帽,身穿风衣,很沮丧的样子。他的画外音还在继续:
  “但是,正如他所说:只要你有好故事可以讲,有人想听,你就还没完蛋。问题是谁也不相信我这个故事。”
  巨轮·外·日
  巨大的客轮的上层甲板上,有许多人。人们有的在闲聊,有的坐在甲板的藤椅上,有的在来回溜达,还有人在支着画架写生,一副闲适的景象。船头树立着英国国旗,马克斯的画外音伴随着优美的小提琴协奏曲继续着:
  “这种事情总是这样发生,有人抬起头,首先看到她。真是难以理解,船上的乘客人数过千,身份各异,有阔佬、有移民、有怪人,还有我们船员。但总会有那么一个人,既不多也不少,最先看到她。他可能在餐桌上进食,也可能在甲板上散步,也可能正在整理他的裤子,他偶尔望向天空,又看海面,就看到了她。然后他就站在那儿,发了一会儿呆,心跳加快。”
  镜头摇向了底层甲板,这里的人们明显地多了很多。由于人太多,显得很拥挤。他们大都席地而坐,显得很疲惫。有的人甚至随便靠着什么东西就睡着了。这里是下等舱的甲板,大多数是准备到美国寻求梦想的平民百姓。其中有一个男青年,正溜达着,偶尔抬了一下头,然后就站在那儿,发了一会儿呆。伴随着马克斯的画外音:每一次,我发誓,每一次,他转过身,朝向我们,向着全船的人们,大声喊。青年手指着前方大声喊道:“美国!”
  船上的人顺着青年手指的方向望。当他们看到远方的自由女神像时,群情激奋,纷纷欢呼起来。男人们摘掉头上的帽子,有人将自己年幼的孩子举过头顶。经过长途海上旅行,终于到达他们向往的美国,怀着对新生活向往或者带着发财梦的人们怎能不激动呢?满甲板的人们长时间向着自由女神像热烈地欢呼着。突然,像有人指挥一样,所有的人都停止了欢呼,他们神往地望着远方,屏住了呼吸,原来,他们看到了高楼大厦林立的纽约曼哈顿。
  马克斯的画外音又开始了:“最先看到美国的人,每船都有一个。既不是巧合,也不是错觉。那一刻对他来说,意义非比寻常。在他的一生中,都会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。他是年轻人,你只要留神,就可以从他的眼睛看见自由女神,看见美国。”
  本船第一个看到自由女神像的年轻人满怀希望地看着远方的美国,他的神情是那么地专注,那么地神往,好像他正要到达幸福的彼岸。
  乐器行·内·夜
  马克斯此时来到旧乐器行。昏暗的灯光下,可以看到乐器行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乐器,他的画外音随着他走进店里继续着:“我见过自由女神像很多次,船上六年,每年五次。往返欧洲与美国之间。在海上生活久了,一旦上岸,连尿也撒不准。稳稳当当的是厕所,东倒西歪的却是自己。上岸不难,可是,离开海洋……”
  马克斯头上还是戴着礼帽,身上穿着风衣。神情沮丧。他看着满屋乐器,有的悬挂在天花板的架子上,有的摆在柜子里,还有的体积较大的就放在当地。马克斯走近柜台,忽听里面有人说话:“我要关门了。”
  见没有回答,里面的人又说话了:“我可以效劳吗?”话音刚落,一个老者来到柜台前。由于天气很冷,店主穿着毛衣。
  马克斯的画外音又继续着:“我24岁上船,我只热衷一件事,那就是吹小号。”
  马克斯已经来到了柜台前,从盒子里拿出那个他曾仔细擦拭过的小号。他又看了一眼,像是下了很大决心,递给了店主。说:“我想把它卖了。”
  店主的头发已经花白、稀疏,穿着很正规,打着领结。他接过小号,仔细看了看,说:“是康牌的,很不错。”接着他举起小号,靠近耳朵,用手弹了弹小号的喇叭,听到清脆的声响。
  马克斯说:“这是一流的管乐器。”
  店主似乎看出马克斯急等钱用,说:“我最多付6英镑10先令。”
  马克斯不大满意这个开价,说:“这只小号是我的生卖。即使是贱命,起码也值两万英镑。”
  店主不以为然:“我也这么想。你另找买主吧。”他把小号还给马克斯,不再理会。低下头说:“出时请关上门。”
  马克斯无可奈何地把小号装进盒子,然后把盒子盖盖上,说:“好吧,你赢了。”
  店主面露喜色,拿起盒子,放到身后的柜子上。
  马克斯满怀伤感地说:“你等于买了一段音乐史。”
  店主没有理会他,从装钱的小箱子拿出钱来,递给马克斯说:“听我一句劝,回好好吃一顿。”
  马克斯接过钱,装进风衣口袋里。他又留恋地看了一眼已经放到柜子上的小号,他明白,自己收了钱,小号已经不属于自己了。他转身朝店门走。走了几步,他又回过身来,对店主说:“让我吹最后一次好吗?”
  店主已经开始低头算账,他不耐烦地说道:“小伙子,我可没有闲工夫。”他抬起头,看到马克斯恳求的目光,有点不忍心。他转身拿过了小号盒子。说:“好吧,吹点欢快的。”
  得到允许,马克斯迅速打开盒子,取出小号。他想,店主不会喜欢自己的音乐,便来到窗前,背对着店主,冲着窗子吹起了一首舒缓的乐曲。
  店主起先埋头算账,没有理会马克斯的吹奏。听到开头,他有些吃惊地抬起头,像想起了什么。他来到柜台的右侧,拿出一张旧唱片,放到柜台上的唱机上。
  马克斯继续吹着。唱机里传出微弱的音乐声,不过是钢琴弹奏的,跟马克斯吹奏的音乐一样。店主说:“一模一样,是不是?你刚才吹的音乐叫什么名?”
  马克斯听了,诧异地停止了吹奏,不由自主地来到柜台前。他回答说:“没有曲名,有幸听到这首乐曲的人没有几个。”
  店主说道:“弹得美妙极了,今天早上我就一直在猜,但一直猜不出钢琴家是谁。”
  马克斯显然知道演奏者是谁。他说:“相信你从未听过。”
  店主疑惑地问:“是谁?”
  马克斯说:“就说这个人从未来过这个世界也不为过。”
  店主急切地说:“我不喜欢秘密。告诉我吧,到底是谁弹的。”
  马克斯说:“这是我的秘密。”


  码头·外·日
  马克斯的回忆:从伦敦驶向纽约的巨型客轮靠岸了。岸上成千的人挥舞着手臂迎接即将下船的人们。船上的客人也都激动地拥在甲板上挥动着手中的手绢等,向岸上的人示意,等着下船。所有的人都沉浸在到达目的地同亲友团聚的喜悦中,谁也不理会船内的情况。
  弗吉尼亚号餐厅·内·日
  在船上的餐厅,可以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。人们都已离,宽大的舞厅显得很凌乱,椅子横七竖八,地上净是人们丢弃的小杂物。一个衣衫破旧的黑人跪在地上找寻人们丢弃的东西,看有没有自己用得上的东西。他是这个船上的技师丹尼。
  马克斯的画外音:“弗吉尼亚号上的一个黑人铲煤工说过:这是这个倒霉的世纪的第一年。”
  丹尼一边左右找,一边自言自语:“这些有钱的家伙,丢的都是烟头、脏手绢,为什么不丢点值钱的东西。旧首饰一件都不舍得丢。连一件假戒指都没有。呦,有一整支雪茄。”
  丹尼把雪茄揣到衣兜里,他跪行到餐厅的钢琴脚下,这已经到了舞厅的尽头了。再也找不到什么好东西了,黑人只好站了起来。就在这时,他发现钢琴上有一个漂亮的篮子。他四周看了看,没有发现什么人。
  他再往篮子里面一看,是个刚出生的婴儿。他疑惑地说:“是谁把你丢在这里。”他撩起盖着婴儿的被子,看见篮子上写着:TD Lemon。
  他抱起婴儿,怜爱之情油然而生。丹尼留着短须,看上已经有四十来岁了,他很高兴地说:“你好,柠檬仔。”(英语中Lemon是柠檬的意思)


  轮船动力作业间·内·日
  轮船要返回伦敦了,轮船下层的工作间像一个大的车间,机器声轰鸣,工人们在为驱动轮船行进的巨大的锅炉填煤。这些生活在底层的工人们,一边工作,一边议论着刚被遗弃的孩子。
  “移民生下的野种!”
  “是的,移民的作风就是在船上生下孩子,然后丢到船上,让人家养。”
  “这男孩长大了会是什么?”
  “会成为另一个移民。”
  铲煤工怀里抱着不断啼哭的婴儿,不大满意人们的议论,说:“不要理睬他们,柠檬仔。”他手里拿着一个油壶改造的“奶瓶”,笨拙地给婴儿喂奶。
  工人们还在议论:“有人把他放在头等舱的钢琴上,指望有钱的人将他收养,坐享荣华富贵,没想到被铲煤工抱走了。丹尼,别人风流快活,你来收尾。”在人们肆无忌惮的议论声中,小柠檬仔躺在他的摇篮里,安静地睡着了。他的摇篮被放在一个转动的齿轮上,随着齿轮的转动,来回摇摆着。
  丹尼身穿工作服,外面还套着胶质的大围裙,头戴粗布帽子。工作间有一个龙门吊,吊钩垂下来,其中一个高度正好跟丹尼的脑袋一样高,它就在丹尼的旁边来回轻微地摇摆着。他对同伴们大声嚷道:“他的摇篮上写着TD,知道是什么意思吗?对了,我忘了你们都是文盲,上面明明写着:谢谢你,丹尼。(英文中“谢谢”的第一个字母是T,丹尼的第一个字母是D)他们明明是托我收养。理睬你们纯属多余。”
  一个工人在一边叫道:“你打算给他起个什么名字?”
  一句话把丹尼给问愣了,他顿了顿,似乎没了主意:“这个我还没想过。就叫我的名字吧。中间加上TD。有钱人的名字都有简写,很气派。”
  一个工人从扶梯的脚蹬之间探出头来,说:“死鬼律师的名字也有简写。”
  丹尼显然对律师怀有成见,他说:“如果他将来当律师,我就亲手宰了他。”
  一个伙伴说:“你是星期二发现他的,就叫他星期二吧。”说完,伙伴们都大笑起来。丹尼也咧着嘴笑了,但他好像想到了什么。他两手插着粗壮的腰,抬头大声说道:“你倒提醒了我,既然我在这倒霉的世纪的第一天拣到这个孩子,那就叫他1900吧。”
  有人发话了:“可这是个数字啊。”
  丹尼说:“以前是数字,现在是名字,他就叫丹尼TD1900。1900!”
  丹尼的声音回荡在大机房里,应和着机器的轰鸣。
  1900啼哭起来,丹尼跑安抚他,发现孩子拉了一腿屎。丹尼怜爱地抱起孩子。从此这个叫1900的孩子就生活在这艘客轮上了。
  画外音随着小1900的成长又出现了:“那艘船成了1900成长的大摇篮,没有证件,没有出生证明,丹尼担心他被别人带走,所以1900的童年一直在弗吉尼亚号上度过。”


  轮船·外·日
  转眼,小1900已经长成了五六岁的样子,他趴在作业间的窗上,向外张望,外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。船舱内反射着海面的光影。
  轮船寝室·内·夜
  轮船的寝室里东西很凌乱,也很简陋。靠墙摆放的是工人们的床铺,是上下层的,有七八张,占据了寝室的大部分空间。有工人们换衣服用的柜子,还有几把椅子,固定在顶壁上的有几盏灯,给偌大的房间些许光亮。工人有的在换衣服,准备休息。有的已经躺到床上了。屋中一个没有放床铺的空间有一张两米见方的桌子,小1900趴在桌子上,桌上摆着一张报纸。丹尼坐在旁边的椅子上,正在教1900认字。由于灯光不够明亮,桌子上还点燃着一支蜡烛。1900乖巧地学着。丹尼不时地夸奖着1900。丹尼的头发已经花白,略显老态。
  丹尼让1900读报纸,1900照办了。1900读完,丹尼大笑起来。1900抬起头,很天真的样子,疑惑不解地问丹尼为什么如此大笑,丹尼说:“这些都是马的名字,不好笑吗?”原来看的是关于赛马的报道。
  1900又接着念了下:“这个是红辣妈妈。”引得丹尼又大笑起来。几年来,二人已经建立了很深的父子感情。
  1900望着丹尼,一副很认真的样子问道:“妈妈是什么意思?”
  1900的问话使丹尼停止了笑声,他转了转眼珠,搜索着既能天衣无缝,又不会伤1900心的解释,他顿了顿说:“妈妈,就是一匹马,就是参加赛马的那种。事实上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马,是纯种的。买妈妈赢,十拿九稳。”丹尼脸上的表情很严肃,丝毫看不出是在蒙1900。
  1900没有追究丹尼的胡扯,他翻开报纸的另一版,看到上面有一幅画,画的标题就是“柠檬王TANODAMATO”,旁边有柠檬王名字的缩写“TD”。
  1900好像发现了什么,大声说:“爸爸,TD的意思不是感谢丹尼。你看。”
  丹尼看了看报纸上的人,像是被人戳到了痛处,说:“这是什么鸟人。好了,今天读得够多的了,读得太多没什么好处。”说着,丹尼把1900提溜起来,往床边走。
  1900天真地问:“还有什么是没好处的?”
  丹尼说:“弗吉尼亚以外的事都是没好处的。再不睡觉就被孤儿院领走了。”
  1900问:“什么是孤儿院?”
  丹尼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,随口编道:“没有孩子的人就会送到孤儿院。”
  丹尼把1900抱到挂在吊钩上的摇篮旁,将1900高高地举过头顶,然后放进摇篮里。丹尼没想到,他的这番话已深深地印在了1900的脑子里。


  海上·外·日
  海上刮着强风,弗吉尼亚号的船体因为巨大的风浪摇摆着。
  轮船寝室·内·日
  转眼间,1900已经八岁了。白天,工人们都上班了,寝室里只有1900一人,他躺在摇篮里。由于他一天天长大,摇篮对他已有些显小。
  外面风高浪大,轮船剧烈地晃动,1900的摇篮随着船体的晃动,就像荡秋千一样来回摇摆着。
  轮船操作间·内·日
  轮船的操作间里,工人们正忙碌地工作着。他们有的在给锅炉加煤,吊钩来回摆动着。有一个工人正在转动齿轮,他看到丹尼拿水杯喝水,大声喊到:“丹尼,小心。”然而他的声音被机器巨大的轰鸣声淹没了。丹尼没有意识到危险将要降临,正拿起水杯喝水,他身后摆动的吊钩正好击中他的后脑勺。丹尼随即倒地。
  工人们迅速聚集到丹尼这儿,大声呼喊着丹尼的名字,并将被击倒在地的丹尼扶起。
  弗吉尼亚号医务室·内·日
  丹尼被抬到了医务室。医务室一片洁白,墙边放着医疗用的器具,中央有一张病床。丹尼躺在病床上,上面盖着白色的毯子。他神志还清醒,但已经不能动了。1900坐在床边,在为丹尼念报纸,他念得很不连贯。丹尼听着,笑出了声。
  马克斯继续着他故事的讲述:“丹尼折腾了三天才咽气。电台正在转播芝加哥的第六场赛事。”
  弗吉尼亚号底层甲板·外·日
  轮船的甲板上,丹尼的海葬仪式正在进行。几十个船员聚集在甲板上,为丹尼送行。天气很冷,人们都穿着厚衣服。牧师为丹尼做着最后的祈祷。裹着丹尼的白色被单上用红色的彩笔写上了“感谢丹尼”几个字。1900伤心地望着丹尼,默默地注视着他被推下海。
  此时,从船的上层,传来微弱的音乐声,1900好奇地抬头望了望。他问旁边的女工那是什么。女工告诉他:“是音乐。”在失世上唯一亲人的时刻听到这种美妙的声音,在1900的心头烙上了深刻的印象。


  乐器行·内·夜
  乐器行里,老店员听着马克斯的故事,被深深吸引了,沉浸在故事的氛围中。马克斯的故事继续着:“那一年,1900八岁,往返于欧美之间不下50次了,他以海为家,从没有踏上过陆地,一次也没有。他从船舷看陆地有上百次,但从没上过。这里的问题是,世间没有他这个人,找遍城市、教堂、医院、监狱、棒球队……也不会找到他的纪录。他没有国籍,连生日也没有,孤身一人。他虽然八岁了,但形式上,他根本就没有出生。”
  弗吉尼亚号·内·夜
  给丹尼海葬那天,1900听到的声音使他不能忘怀。终于有一天,他从八年来一直待着的底层,沿着扶梯,爬到了上层,寻找那音乐的源头。
  他来到头等舱那层,一打开通往客房的通道门,一片富丽堂皇就呈现在眼前。头等舱客房的走廊由红地毯铺就,每一个客房的门都是很讲究的木制门。偶尔有人走动。他们跟1900平时看到的人完全不同,他们都穿着考究的晚礼服。1900朝走廊尽头走。那里有一个大厅,大厅和走廊是由半透明的大玻璃隔开的,音乐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。1900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,趴到玻璃上向里张望。
  大厅里面灯火通明,非常明亮,有的人坐在桌旁喝咖啡、聊天,还有的男男女女随着欢快的音乐翩翩起舞。大厅深处,乐队在伴奏,那里还有一架硕大的三角钢琴,乐师们正在演奏的是欢快的快四舞曲。这样的情景是1900从来没有看到过的,好似人间仙境。尤其是那优美动听的音乐,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来自悠远的前世。1900一直就那么听着,看着,最后,他的眼睛定在了那架钢琴上,一动不动。
  弗吉尼亚号舞厅·内·夜
  夜深了,尽情享乐的头等舱的客人们玩累了,都回睡觉了。舞厅里,小1900坐到钢琴的琴凳上弹了起来。他的指法虽不大合规矩,但指下却像流水般涌出舒缓的乐音,正适合在静谧的夜中聆听。
  头等舱的客人们纷纷离开自己的包厢,来到舞厅,听1900弹琴。他们跟1900一样,似乎忘了已经深夜,同1900一起沉浸在他弹奏出的音乐氛围里。
  船长被人从睡梦中叫了起来,他来到舞厅,穿过人群,吃惊地看着1900。偌大的钢琴旁边坐着小小的1900,显得那么地不和谐,如果不是亲眼所见,很难想象曲子是他弹出来的。看来船长也被音乐打动了,不忍心打扰这可怜的孩子。但身为船长,他还是慢慢地走到1900旁边。因为怕伤害孩子,他柔声说:“1900,你这样做是完全违背规则的。”
  1900显然已经深深爱上了钢琴,他扬起满是灰尘的小脸,坚定地说:“他妈的规则吧。”


  乐器行·内·夜
  马克斯的故事讲到这里,引得店主哈哈大笑起来。他问道:“可我还是不明白,他和这张唱片有什么关系?”
  马克斯说:“他没有录过唱片,只录过一个模板,录完就毁掉了。”
  店主递给马克斯一个很旧的模板,模板原本是破碎的,但是由透明胶布给粘上了。
  马克斯接过模板,似曾相识的样子。他问店主:“你是怎么弄到的?”
  店主立即把模板拿了回,说道:“我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把碎片粘好。我是偶然在一架钢琴里发现的。钢琴是从一个二手商那儿买来的。本来属于一艘正在拆卸的旧船。”
  马克斯看到钢琴,发现正是弗吉尼亚号上的那架。
  码头·外·日
  马克斯听了店主的话,才知道那艘他曾经待过的巨轮就要拆了。他来到码头,想看个究竟。
  码头很乱,有的地方燃着火,大概是在烧从船上卸下的废品。马克斯来到码头的船坞,发现了那艘弗吉尼亚号客轮。轮船外表锈迹斑斑,基本上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。从外面看轮船上已经破败不堪,设备已拆卸得差不多了。除了船的体积跟原来一样,现在已看不出它原来的气势和风采了。从轮船的最上面正在往下吊一个巨大的吊灯,那就是船上舞厅里的。轮船一侧有一个舷梯,工人们正在警卫监视下整箱地往船上运炸药。
  马克斯看到这些不禁感慨万千。他想起多年前,也是在这个码头,也是同一条轮船,景象却大不一样……
  昔日,弗吉尼亚号的船体呈暗蓝色,上层包厢的船舷及窗户,刷的是白色的油漆,船顶层的几个巨大的烟筒冒着白烟,这是轮船将要起航的标志。码头上人声鼎沸,一片繁忙热闹的景象。
  码头上有一个小屋,屋外几十个人排着队,等着应聘做船上的工作人员。马克斯也在其中。
  但是当他对招聘人员说他会吹小号时,招聘人员告诉他船上已经有乐手了,不再需要了。马克斯不由分说,把小号盒往桌上一放,拿出小号就吹了起来。他吹着吹着,不由自主地出了小屋。他的乐曲引来码头上人们的驻足观看,人们都被那欢快跳跃的乐曲吸引了。招聘人也很喜欢,破例聘了他。
  马克斯的技艺也引起了在船舷上观望的一个年轻人的注意,他远远地为马克斯鼓掌。他就是已经长成一个英俊青年的1900。
  就这样,马克斯成了弗吉尼亚号上的一名乐手。


  弗吉尼亚号·内·夜
  马克斯如愿来到弗吉尼亚号上,他满心欢喜,因为能够在这样的豪华巨轮上吹奏自己喜爱的小号。弗吉尼亚号起程时,码头有上千送别亲友的人,煞是热闹,对他来说像是为他开的晚会,让他兴奋不已。但没过几天,这艘巨轮就让他尝到了苦头。
  轮船航行了几天后,海上起了暴风雨,风浪使轮船剧烈地摇摆。马克斯开始晕船,他躺也不是,坐也不是,想来回走动一下,但他在晃动的船上根本就站不稳。他连滚带爬地出了自己的休息舱,还没坚持到卫生间,就禁不住趴到舞厅外面的瓷痰盂上呕吐起来。
  这时,1900来到他身边,关切地问:“怎么了?晕船吗?你是那个新来的吹康牌小号的吧。跟我来,我有办法治你的病。”
  马克斯抬头望着1900,很奇怪,他看到船上的吊灯来回地摆动,而1900却能稳稳地站着。自己因为晕船痛苦不堪,衣冠不整,而1900穿着一套黑色晚礼服,就像要参加演出一样。
  1900不由分说,已经向舞厅走。马克斯将信将疑,跟着1900。1900稳稳地在前面走。马克斯根本掌握不了平衡,左右摇摆地跟进了舞厅。
  轮船舞厅·内·夜
  豪华的舞厅内空空荡荡,供旅客休息的桌椅也都被移到乐池固定住了,空出很大的一片空间,地面中央巨大的圆型图案清晰可见。偌大的舞厅只有顶棚的吊灯来回摇摆。
  1900径直走到钢琴旁,坐到琴凳上。马克斯跌跌撞撞跟来,双手趴到琴上。
  1900说:“把琴的制动器打开。”
  马克斯说:“你疯了。”
  1900说:“没关系,尽管打开。”
  马克斯只好打开了琴腿上的制动器。他刚把制动器打开,1900就开始弹奏起来。他对马克斯说:“坐到我旁边。”
  马克斯有些迟疑。1900说道:“快来吧,再等会你就坐不上了。”
  果然,钢琴带动着1900开始在地板上滑动了,转眼就到了舞厅中央。马克斯赶紧摇摇晃晃地跟上,坐到1900身边。
  马克斯双手紧紧地把着琴身,防止自己被甩出。1900则望着旋转的天花板从容地弹奏着优美的华尔兹舞曲。钢琴在光滑的地板上旋转、滑动,在乐曲的伴奏下,像是在跳优美的华尔兹舞。
  1900一边弹一边跟马克斯聊着天。他问道:“你有子女吗?”
  马克斯答:“没有。”
  1900说:“那你迟早要到孤儿院。”
  说话间,天花板上的吊灯松动了,突然垂落下来,眼看就要砸到他们俩人。马克斯害怕地大叫:“我的妈妈呀!”
  吊灯并没有掉下来,在半空停住了。听到马克斯叫“妈妈”,1900说:“看来你是个识马的人。”从丹尼那得来的信息还留存在1900的脑子里。
  马克斯还不知道1900话的含义,只说:“略懂一点。”
  俩人在乐曲声中旋转着,滑动着。渐渐地,马克斯真的不那么难受了。而且不用那么紧张地死死把住钢琴了。当钢琴滑到吧台旁时,他还顺势拿了一瓶酒,喝了一口后,等钢琴再滑到吧台旁时,又将酒瓶放了回。
  马克斯沉浸在舞曲和旋转带来的美妙感觉中,对晕船的感觉似乎完全没有了。
  钢琴不知不觉要滑到通向包厢走廊的半透明玻璃墙,马克斯惊愕地睁大了双眼。1900丝毫没有停止弹奏或设法止住钢琴的意思,而是任由钢琴撞向玻璃墙。钢琴带着俩人撞出玻璃墙,直通到走廊。他们接着在走廊滑行,一直向走廊的另一头冲。走廊的另一头是船长的休息室。钢琴冲了过,将整个门撞开,终于卡在了那里。
  穿着救生衣的船长被巨大的震动惊动,他看着1900和马克斯,气愤不已,但又不知说什么好。1900则调侃地说:“你好,船长,坐顺风琴吗?”


  弗吉尼亚号锅炉房·内·日
  锅炉房中央堆着煤堆,炉膛里火苗正旺,1900和马克斯被船长惩罚到锅炉间给锅炉填煤。俩人虽然被罚,但很开心。他们的脸上粘上许多煤灰,看不出本来面目了,白衬衣也脏兮兮的。他们一边往锅炉里填煤,一边还开着玩笑。
  活干累了,俩人把铁锹扔进炉膛,躺在煤堆上聊了起来。
  1900问:“康牌,你是新奥尔良人吗?”
  马克斯说: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
  1900说:“我喜欢那个城市。我在那儿住过一段日子。那里的冬天美极了。三月份,总有一个下午,浓雾突然袭来,像一层层纱帐,垂在街灯上;也像一把刀,把所有的一切切成两截。真奇妙啊!楼房看不见屋顶,树木不见了树枝,圣路易教堂不见了塔尖,四周的路人,也是见身不见头。总之,脖子以上的部分统统消失。杰克逊教堂广场的一个个无头孤儿跌跌撞撞,撞到对方就互相问候一声。”
  马克斯说:“对极了。可惜很快就浓雾散尽。但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?”
  1900耸了耸肩,没有回答。
  马克斯说:“你知道,从上船以来,我经常听说有个人在这艘船上出生,从来没下过船。我觉得是天方夜谭。20年从没踏足过陆地。”
  1900纠正说:“是27年。”
  马克斯接着说:“听说这个人是音乐高手,独具一格。”
  1900说:“我也听说过。”
  马克斯说:“起初,我以为那个人就是你。但又觉得不合情理。因为如果你就是1900,你怎么对新奥尔良那么清楚。很明显,你过新奥尔良。”
  1900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,说:“如果我说我从来没过新奥尔良,你信吗?”
  马克斯只好直来直:“请问你尊姓大名,我叫马克斯。”
  他们握了握手,从此成了好朋友。
  码头小屋·内·日
  看着将要被炸的弗吉尼亚号,马克斯从回忆中回到现实。他来到当年他应聘的小屋,找码头的负责人。
  小屋里,马克斯对坐在那里的负责人说:“不要炸船,我最好的朋友在里面,你们要炸就等同于谋杀。”
  负责人很生气地对手下说:“把他赶走。”
  马克斯:“我没有骗你,也不是发神经。弗吉尼亚号上的确还有人。”
  负责人:“那艘破船上的东西都搬走了,只有炸药。你肯定船上有人吗?拿出证据来,因为我要亲手炸了那艘船。”
  马克斯:“我肯定他就在那船上。我的黄金时光是在那艘船上度过的。”
  马克斯的思绪又回到了从前。
  弗吉尼亚号舞厅·内·夜
  弗吉尼亚号上头等舱的舞厅正在举行盛大的舞会。豪华明亮的舞厅内,马克斯和乐手们在乐池为客人们伴奏,1900弹着那架钢琴。客人们穿着晚礼服尽情地享受着,有的坐在桌旁休息,有的跳着舞。服务生们忙碌地为客人服务着。
  刚开始,舞曲是快节奏的四步舞曲。一会儿,1900自顾自地弹起了节奏更加花哨的类似爵士乐的曲子,把晚会的气氛推向了高潮。


  下等舱休息室·内·夜
  1900也为下等舱的游客弹奏,在这里,没有那么豪华的舞厅,客人们只能聚集在休息室听1900弹奏。这里的钢琴也是那种普通的家用型的,但1900依然是那么地投入。他手弹着琴,两眼注视着前方,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。
  马克斯在旁边看着1900,好奇地问:“你弹琴的时候都在想什么?”
  1900边弹着,边讲着:“昨天晚上,在一个美丽的国家,女人的头发散发着柔香,一切都是明亮的。”
  马克斯的画外音:“他神游大地,无所不至。伦敦中心,英国中部,火山山口,在世界最大的教堂数柱子,看神像。他在神游大地。”
  下等舱休息室·内·日
  下等舱的休息室,由于人很多,空气污浊。1900在客人的要求下,弹着欢快的舞曲。1900的手在键盘上飞快地跳动,好像在琴键上有四五只手在弹奏。有几百人随着乐曲跳起了舞。他们尽情地享受这难得的欢乐。
  突然,甲板上传来一个人激动的声音:“美国!”休息室里所有的人立即停止了狂欢,蜂拥而出。即刻,屋里就剩下1900和他的钢琴,显得是那样地孤单。
  弗吉尼亚号甲板·外·日
  弗吉尼亚号又一次起航了。这是一个冬天,甲板上积了厚厚一层雪,所有的东西都是白色的。甲板上的人都穿着厚大衣闲适地聊天、散步。
  马克斯和1900也在甲板上靠边的栏杆旁。马克斯好奇地问1900:“你为什么不上岸?上一次嘛,好不好?亲眼看看这个花花世界。”
  看1900没有回答,马克斯接着劝说着:“不想看?在岸上,你会称心如意的,会大红大紫,会发大财。可以住豪宅,结婚。为什么不上岸?你可以一辈子在船上摇摇摆摆吗?世界近在咫尺,就在舷梯的另一端。舷梯是什么?几阶阶梯而已。下了阶梯,无限前途等着你。就上一次。为什么不下船?”
  1900可能是听了无数次这样的问题,他看着马克斯,并不为所动,他回答说:“为什么,为什么。陆地上的人喜欢寻根问底,虚度了许多光阴。冬天忧虑夏天晚来,夏天担心冬天将至。所以你们不停地到处走,追求一个遥不可及的、四季如夏的地方。对此,我并不羡慕。”
  弗吉尼亚号·内·日
  马克斯终于说服了炸船的负责人,让工人们暂时停止工作。他登上船寻找1900。
  来到船上,马克斯看到曾经熟悉的舞厅、休息室等,思绪又回到了从前。在1900的寝室的墙上,贴着他从小到大的一些照片,记录着他在船上长大的经历……
  弗吉尼亚号·内·夜
  夜深了,人们都已经回睡觉了,1900还在下等舱的休息室里弹琴。曲子舒缓、抒情。
  这时,一个50开外的人走了进来。他戴着英式礼帽,穿着很随意的风衣,一看就知道是个穷苦百姓。他来到1900跟前,一句“你弹得不错”算是打了招呼。他坐下,点燃了一支烟。
  1900没有停止弹琴,他看着来人,问:“你愁眉不展的,是因为美国吗?”
  来人打开了话匣子:“不是因为美国,而是因为背井离乡。直到几年前,我还只知道种地,那块小小的农田是我的天地。我从未出过城。你不会理解的。”
  1900边弹边说:“我非常理解。我的一个朋友有类似的经历。”
  来人说:“你朋友的田地也突然干旱吗?他的老婆也跟神父私奔了吗?传染病也夺走他的5个孩子了吗?”
  1900:“没有,他是一个人。”
  来人:“那他比我幸运。我还有一个女儿,是最小的一个,她逃过了这一劫。为了她,我决定一搏。我漫无目的地到处走。有一天,我到了一个从未过的地方,来到山坡上,向远望,我看到了我一生中见过的最壮丽的景象——大海。我以前没有见过海,当时我的感觉就像触电一样。我听到海的声音,这声音像是在呼唤我,强有力地、一遍一遍地呼唤我,对我说:傻瓜,人生是伟大的。‘伟大’?这个词我从未想过。所以我下决心改变自己的生活,我决定重新开始。”


  弗吉尼亚号·内·日
  弗吉尼亚号里,到处乱七八糟,有用的东西都被搬走了,四周放了一箱一箱的炸药。马克斯和几个人在船内来回走着,喊着1900,希望他能出来。他们来到那个曾经富丽堂皇的舞厅,现在已没有了往日的风采,地上尽是丢弃的废纸等物,马克斯“1900”的喊声回荡着。往日的情景历历在目。
  弗吉尼亚号舞厅·内·夜
  还是在这个弗吉尼亚号上的舞厅,又一个船上舞会就要开始了。旅客们穿着华丽的晚礼服等着舞会的开始。
  乐队指挥逐一介绍了乐队的乐手,最后他隆重介绍了1900,然后就指挥起乐队演奏起欢快的舞曲。乐队刚照乐谱演奏了一段,1900又故伎重演,即兴弹奏起来。其他乐手很习惯地自然地停止了演奏。
  马克斯来到1900旁边,问道:“你的音乐灵感是从哪儿来的?”
  1900:“我也不知道。举个例子吧,看到那个女人了吗?”
  顺着1900的目光,马克斯看到一个戴着貂皮帽子的微胖的中年女人,她的眼睛流露出阴冷的凶光,她旁边还有一个英俊的年轻绅士陪伴左右。
  看着她,1900弹出了变幻莫测的意境,他说着:“她似乎伙同年轻的情夫谋杀了丈夫,然后带着家里的珠宝私奔了。这段音乐配她吗?”
  马克斯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:“配极了。”
  1900的目光转向了一个年轻男人,那个男人的眼睛里流露出忧郁的神情。音乐也改变了意境。1900说:“看到那个男人了吗?他无法忘记过。压不住的前尘往事涌上心头。这段音乐是给他的。”
  马克斯认同地点了点头。
  不知不觉中,音乐改成了放荡的探戈舞曲。1900已经开始注视一个正在跳舞的年轻女人。他说:“那个女人,看上像个看破红尘的妓女。”
  马克斯感叹道:“真是难以置信。”
  一个举止很不自然的消瘦青年男子进入了1900的视线,他身上的西装好像不大合身,他不时地整理,目光游离,像是在寻找什么。1900的音乐也变得诡秘起来。
  1900:“看到那个人了吗?那套西装,他穿着很不自然,相信是偷来的。他可能是三等舱的乘客,混到头等舱,来找桃花运。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出,他会最先发现自由女神像。”
  神奇的是,几种不同风格的乐曲由1900的手弹出,中间的转换不留一点痕迹,极为流畅自然。
  1900的话很快得到了验证,那个人果然就是这班船上第一个看见自由女神像,喊出“美国”的人。


  弗吉吉尼亚号·内·夜
  弗吉尼亚号到达了纽约港,旅客都下船了,船员们也都离开船各自寻找乐趣了。整个船上空空荡荡。1900百无聊赖,偷偷溜进电话机房,在电话号码簿上随便找一个电话号码拨过。很自然,在电话里,他挨了一顿臭骂。
  突然,两个黑人闯了进来,1900以为是警察来了,吓得他到处逃窜。最后两个黑人在储藏食品的冷冻室找到了1900。
  其中一个黑人对吓得缩成一团的1900说:“听说你能把10种不同的风格融为一体。”
  1900哆嗦着说:“我没有数过,我只知道弹钢琴。”
  黑人:“你最好数数,爵士乐大师要找你。”
  1900不解地:“找我干什么?”
  黑人:“找你较量弹钢琴。”
  弗吉尼亚号舞厅·内·夜
  弗吉尼亚号从纽约起航了。夜晚的舞会如常举行。1900照常是舞会的钢琴伴奏。今天,他穿着白色的西装,打着黑色的领结,显得风度翩翩。如果说今天有什么不同,那就是船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,他就是美国黑人爵士乐演奏大师杰里。他是专程来弗吉尼亚号上找1900较量弹钢琴的。
  热闹的舞会由于杰里的到来,嘎然而止。大家都看着杰里气宇轩昂地步入舞厅。他是一个30多岁的黑人,体态魁梧,理着短发,身穿白色的西装和黑色的西裤,打着黑色的领结,脸上流露出自负的神态。他步入舞厅时,手里拿着一根雪茄,眼睛盯着1900。他走到吧台,拿起服务生刚倒好的一杯啤酒,一饮而尽,然后将酒杯“啪”地一声倒扣在吧台上。看来一场不同寻常的钢琴较量就要开始了。
  他来到1900身旁,对他说:“我相信,你占了我的位子。”
  1900站了起来,他跟杰里的装束相同,但身材显然比杰里小了一号。他谦逊地说:“你就是那个发明爵士乐的人?”
  杰里自负地说:“这个众所周知。而你就是那个屁股不朝向大海就不会弹钢琴的人吗?”
  他的话并没有激怒1900,1900坦然地说:“这个众所周知。”
  说完,1900伸出右手,欲跟杰里握手,表示友好。但杰里抬起的手并没有伸向1900,而是点燃了手中的雪茄烟。
  1900看到杰里大门牙上镶着金子,好奇地靠近一下看了看,露出不解的微笑。他默默地离开座位,将钢琴让给了杰里。
  杰里将刚点燃的烟放到钢琴的一边,他没有掐灭它,而是将燃着的一头朝外。他落座以后,弹起了一首爵士乐。
  马克斯的画外音评价着杰里:“杰里的手灵巧得像蝴蝶,他的手在琴键上不是弹琴,倒像是爱抚,抚出的音符像是在年轻女人身上滑过的丝巾。他在新奥尔良的红灯区发迹。早年,他在妓院卖艺,楼上是翻云覆雨的男女。在那里,音乐是催情剂,荡漾于床笫之间。他弹的就是那种音乐。在那个领域,他的确是最棒的。”
  杰里的演奏引起了在场客人们的共鸣,尤其是乐队的指挥,被他的音乐撩拨得眉飞色舞。而1900则更关心他的钢琴,他担心杰里的烟会烧到钢琴。然而,当烟就要燃到钢琴边时,杰里的演奏正好停止了。
  客人们为杰里的演奏鼓起掌来。在客人们热烈的鼓掌声中,杰里傲慢地拿起烟,举过头顶。他来到1900跟前,说:“该你了。”
  1900此时好像不大想弹琴了,他的情绪还没到状态。他缓缓走到钢琴旁落座。马克斯对他示意要加油。他想了想,终于弹了起来,但他弹的曲子很出人意料,竟然是不太需要什么技巧,而且不合适宜的圣诞曲《平安夜》。人们不禁议论纷纷起来。1900显然没有理会人们的议论,他好像没有把这当成较量,而是沉浸在自己音乐的情境中了。
  一曲完毕,客人们礼貌地报以掌声。显然他跟杰里的音乐不是同一档次的。马克斯很是沮丧,不明白1900为什么没有发挥自己的正常水平。
  听完1900的第一首曲子,杰里相信1900是在跟自己比境界。他快步来到钢琴旁,弹起了一首较为深沉的曲子。他的确是顶尖高手,他的音乐感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。1900也被音乐感动得泪流满面。可马克斯没有心思听杰里的音乐。他来到1900身后,对他说:“你是怎么回事?”
  1900激动万分:“实在太感人了,我禁不住流泪。”
  马克斯:“船员们个个买你赢。我压上了全年的薪水。别哭了好不好,专心弹琴好不好?”
  1900疑惑地说:“我也压吗?”
  马克斯大声说:“不。买自己赢的话就弹不好了。”
  1900:“我想买他赢,他是顶尖高手。”
  马克斯无可奈何地说:“你疯了吧。”
  1900:“这样的话,你就是输了也有钱赚。”
  马克斯真是没什么话说了。1900大概已经无可救药了。他完全沉浸在杰里的演奏营造的气氛当中,根本没有把杰里当成向自己挑战的对手。
  杰里又一首乐曲演奏完了,引来了全场一次更加热烈的掌声。杰里自负地向大家致意,然后走到一边,等待1900演奏。
  1900坐到钢琴旁。出人意料地,他弹起了杰里刚才弹过的曲子。显然,他还没有从那首乐曲的氛围中回过神来,还想继续陶醉在乐曲中。
  由于是刚听完的曲子,大家对1900的弹奏不感兴趣了,虽然这种准确的模仿难度也很大,但毕竟是拾人牙慧。有的人甚至打起了哈欠。马克斯沮丧地躺到靠在墙边的沙发上。他认为今天1900是输定了。
  1900照本宣科似地弹完后,客人们连掌声也吝啬给了。
  1900异乎寻常的表现让杰里觉得对自己是个侮辱。他坐到琴凳上,开始弹第三首曲子。这次他奏得技巧之复杂、节奏之快,他觉得是无法模仿的。1900听了,心中终于不忿。等杰里弹完,他转过身,跟马克斯要了一支烟。
  马克斯很不以为然,他说:“你不抽烟的。你用单手弹也能战胜他,拿出真本事吧。”
  1900接过马克斯扔过来的香烟,举过头向大家示意,然后就向钢琴走。此时观众们一片嘘声。1900没有理会这些,他把香烟小心地放到钢琴上。他回头看了一眼杰里,说了句:“混蛋,这是你自找的。”
  杰里冷不丁被骂一句,愣了一下,他还没有反应过来,1900的弹奏已经开始了。这次,1900弹了一首难度极高的曲子,一开始,就把所有人给吸引住了。他的双手极其快速地在琴键上飞舞着,速度太快,好像不是一双手,而是好几双手在弹奏。这样高难度的技艺惊呆了在场的每一个人。马克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。服务生送饮料的托盘刮掉了一个老女人的假头套,俩人都被1900的演奏吸引,谁都没有注意到。杰里拿着酒杯的手松开了,酒杯掉到地上,他的手在试着跟上1900的弹奏,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,他根本达不到这样的水平。1900的乐曲难度实在太大,一曲弹毕,他已经满头大汗。观众们不敢相信,一个人的双手能弹出这样的曲子,他们完全震惊了,甚至忘记了鼓掌。
  1900松了一口气,他拿起放在琴上的香烟,伸向琴弦。香烟竟然被点燃了。他举着燃着的香烟,来到杰里身边,对他说:“你抽吧,我不吸烟。”说着,他把烟放到杰里的嘴里。
  观众们这时才回过神来,对1900的表演报以热烈的掌声。他被狂喜的观众举了起来,向他欢呼,他才是世界上钢琴弹得最好的人。
  杰里被冷落在一边,他看着被人们高高举起的1900,灰溜溜地离开了。
  船舷·外·黄昏
  弗吉尼亚号停靠在休斯顿码头,船体外侧的阶梯上,到达目的地的乘客们正在下船。1900目送着杰里走下阶梯。
  马克斯的画外音:“杰里呆在房间里,一步也没踏出来。船在休斯顿靠岸,他回美国。我记得1900望着他下船,只说出一句:他妈的爵士。”
  弗吉尼亚号·外·日
  即将被炸的弗吉尼亚号上,马克斯带着人们在船上已经找了很久,还是没有看到1900的影子。码头负责人觉得马克斯的故事很有意思,但他不相信这是真的。
  马克斯据理力争:“这不是故事,这是真事。”
  负责人说:“可是船上没有人。”
  马克斯说:“因为人太多了,吓坏了他。”
  负责人不由分说:“你要再不下船,我就逮捕你。明天中午,这艘船就将成为历史。”
  乐器行·内·夜
  夜深了,马克斯悄悄来到乐器行,在寻找着什么。他正在埋头翻唱片,店主举着枪来了。他用枪顶着马克斯的头说:“不许动,不然开枪了。”
  马克斯说:“别害怕,是我。”说着他轻轻地抬起了头。
  店主认出了马克斯,吃惊地说:“又是你?你左手卖,右手偷,多卑鄙的手段!我早就看出你贼眉鼠眼。”
  马克斯分辨说:“不,不是的。我在找这个。”
  说着,他拿出了那张唱片。
  店主说:“你找它干什么?”
  马克斯解释道:“这关系到一个人的生死,我还需要一个唱机。”
  店主的枪还指着马克斯,他不相信马克斯的话:“你又偷又骗。”
  马克斯由于着急,语速也快了起来:“老伯,我没有多少时间了。”
  店主说:“我有的是时间,我手里还有枪。说来就奇怪,哪有人在船上灌唱片。你的朋友如果灌过唱片,就一定上过岸,对不对?”
  马克斯说:“他决不上岸。这一首乐曲我个人认为是他的顶尖之作,但他用不着下船。”


  弗吉尼亚号上·内·日
  又是马克斯的回忆。在弗吉尼亚号的休息室里,几个录音师在安装灌唱片的设备。录音师对1900说:“1900先生,你会前途无量的。这张唱片会很快风行。你会功成名就的。”
  1900好奇地看着灌唱片用的喇叭,丝毫没有理会录音师的话。他自言自语地说:“录音,会不会痛呀。”
  录音师的设备安装好了,模板也放到了唱机上。随着录音师“一、二、三”的喊声,1900开始弹奏起来。起先,显然他没有进入状态,慢无目的地弹着。
  这时甲板上有一个姑娘。她像是听到了钢琴的声音,朝休息室这边走来,她透过窗子向里张望着。
  1900弹着弹着,发现了正在向里张望的姑娘。他一下子被这个美丽纯洁的姑娘吸引住了。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,手下的音乐不由得变成了柔情似水的旋律。姑娘看来是来自下等舱的乘客,她穿着朴素,金黄色的头发被海风吹着,不时滑到额前。由于长途旅行,她显得有些疲惫。但她的眼神,她的神态已经使1900神魂颠倒了。
  姑娘好像听不大清钢琴声,转身走动了一下。但在另一个窗口外停住了脚步。她望着大海,一种心向往之的神情。
  1900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姑娘。清纯柔美的旋律自手下心上袅袅而出。最后,姑娘再次移动脚步,离开了1900的视线。1900的曲子也完成了。
  录音师见音乐停止了。带头鼓起掌来。他赞叹道:“太棒了,简直美妙绝伦。这曲子叫什么?这是催人泪下的曲子。名字一定要好记。”说着,录音师绞尽脑汁想他的曲名。
  1900呆呆地坐在那儿,没有听进录音师的话。他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看到的姑娘。
  马克斯来到1900身边,对他说:“跟平时弹的一样好。你会一举成名的。只要你踏出那一大步。”
  1900抬起头,问马克斯:“什么一大步?”
  马克斯耐心地劝说着:“踏过那块木板,上岸。追寻你的名和利。”
  录音师转过身来说:“请允许我打断一下。你灌完这张唱片,你可以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。一步也不用离开船。”
  录音师说完,用唱机播放1900刚录完的唱片。
  听到自己刚弹奏出的音乐声出来,1900有点不知所措。他显然还没明白灌唱片是怎么回事。
  录音师还在滔滔不绝:“我们会录上百万张。全世界的人们都会欣赏到你美妙的音乐。”
  1900已经找到了音乐的出处,他紧盯着唱机的喇叭,坚定地说:“我和我的音乐不可分隔。”说着,他就冲上,不顾录音师的阻拦,取下模板。
  录音师说:“你知不知道,我们有合同的,你不能回头的。”
  1900不由分说,拿着模板,说了句:“我决不会回头的。”
  说完,1900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休息室。
  弗吉尼亚号甲板·外·日
  1900来到甲板,找那位姑娘。远远地,他看见姑娘独自一人站在船的栏杆边,望着大海。1900就站着呆呆地看着她。终于,姑娘朝他这个方向走来,可能是准备回船舱。1900迎上,准备跟姑娘搭话,他以为姑娘会认出他。但是姑娘低着头,从1900的身边走过。1900欲言又止。


  弗吉尼亚号·内·日
  1900在自己房间对着镜子,一遍一遍地练习着准备跟姑娘说的第一句话。他准备把自己为姑娘弹奏的乐曲模板送给姑娘。也许是因为他跟外界的接触太少,或是因为“情窦初开”,他显得很紧张,斟酌着自己的用词。
  弗吉尼亚号甲板·外·日
  这天,海上下起了大雨。1900终于找到了跟姑娘搭话的机会,他发现姑娘独自一人打着伞,站在栏杆边望着大海。因为下雨,甲板上没什么人。1900鼓足勇气,走到栏杆边,但他跟姑娘还保持着几米的距离。
  姑娘注意到了1900,1900没用任何挡雨的工具,身上很快就淋湿了。1900抚摩着手中的模板,包着模板的油纸被雨水淋湿了。他终于下定决心,准备开口送给姑娘自己的礼物。突然,几个人跑了过来,他们是来找姑娘的。
  其中一个人说:“独自一人在这儿干什么,数波浪吗?”
  姑娘回答:“船长说船很快会经过北回归线。起码有的看。”
  一个来人又说了:“海水的颜色经常变,一天要变十色。”
  姑娘说:“不止十色。我可以一整天都看海。”
  来人说:“农民是不看海的。据说看见海就害怕。”
  姑娘反驳说:“不是的。有一次,爸爸跟我说,他听到过海的声音。”
  来人问:“真的吗?海说什么了?”
  姑娘说:“我不能告诉你,这是个秘密。秘密是不能公开的。”
  姑娘关于海的话使1900想起了一个人,那个曾经和他一起聊天的英国农民。
  姑娘的旅伴们把她劝回船舱,姑娘看了看奇怪的1900,跟他们走了。
  1900揉搓着手中的模板,很伤心错过了接近姑娘的机会。
  弗吉尼亚号休息厅·内·夜
  夜深了,所有的旅客都回客舱睡觉了,下等舱的休息厅里,1900独自一人坐在钢琴边。可能他又为旅客弹奏完,还是没有找到接近姑娘的机会。明天,弗吉尼亚号就要到纽约港了,可能再也找不到机会向姑娘表明心迹了。心里想着心爱的姑娘,1900有些沮丧。
  弗吉尼亚号三等女客舱·内·夜
  1900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,来到三等女客舱。他要再看一看心仪的姑娘。
  三等客舱的空间很大,里面是一排一排的床,每排共有三层床铺,两排床中间的通道很窄,有人还在这仅有的空间晾上了衣服。
  客舱的旅客都睡熟了。1900在床铺之间走着,寻找那个姑娘。他一个一个找过,最后终于发现了姑娘。
  她在一个中铺,已经睡着了。1900站在姑娘的床前,久久地凝视着她。看着她美丽的面庞,想着自己可能再也看不到她了,禁不住俯下身,轻轻吻了一下姑娘的双唇。
  姑娘醒了。1900连忙躲了起来。
  姑娘坐起来,左右看看,没有发现什么,又接着睡觉了。
  在这种环境下,躲在一边的1900还是没有勇气向姑娘表明心迹。


  弗吉尼亚号·外·日
  弗吉尼亚号终于到达了纽约港,旅客们挤在甲板上,排着队准备办理入境手续。姑娘也在其中。
  站在上层甲板上张望的1900发现了她,赶忙跑了过来。他顾不上周围拥挤的人群,叫住了姑娘。姑娘回头,觉得1900有点奇怪。
  1900说:“小姐,我有话跟你说。你是要找你爸爸,是不是?”
  姑娘很奇怪,回答说:“是的。你怎么知道的?”
  1900说:“我见过他。就在这艘船,是几年前的事了。”
  姑娘说:“我想未必就是这艘船。”
  1900说:“我敢肯定就是这艘船。他有一支法国风笛,是不是?”
  听了这话,姑娘不能不信了。1900接着说:“我们一起演奏过音乐。他不一定记得我,不过,替我向他问候。”
  姑娘说:“我会的。你怎么知道我是谁,这很奇怪。”
  1900说:“这是个秘密,秘密是不能公开的。不过当年你爸爸愿意公开。”
  姑娘低头想了想,她认为1900没有什么恶意。她走过来,轻轻亲了一下1900的脸,就算是告别。但1900被这轻轻的一吻搞得有点晕,一时竟忘了自己要说的话。姑娘则被人流拥到前面,离1900越来越远。1900想起了要说的话,他举起那张献给姑娘乐曲的模板,说:“请接受这小小的礼物。”羞涩的他声音有点小。
  由于人声嘈杂,姑娘没有听到他的话。
  1900有点无可奈何,他重复了一下刚才说的话,但是姑娘还是没有听到。
  1900眼看回天无术,干着急,而又无可奈何,只好说了一句:“祝你好运。”
  这句话姑娘听到了,她大声说:“谢谢,我也祝你好运。你有时间的话可以来找我们,我们住在墨地街27号,我爸爸开鱼店。”
  1900说:“也许吧。”此时的他知道这一别就再也看不到姑娘了,因为自己是不下船的。无限的伤感写在他的脸上。
  1900眼看着姑娘办好了入境手续,然后走下船舷,消失在人流中。
  弗吉尼亚号休息厅·内·夜
  下等舱的休息厅里,伤心的1900将那张自己认为已经没用的模板掰成一片一片的扔到了垃圾桶里。
  马克斯的画外音:“在其后的12次航行中,他从没有提及此事,我也没有问。他像平时一样轻松愉快,大受欢迎。后来在一个春天的黄昏,在从意大利到纽约的海上……”
  弗吉尼亚号餐厅·内·夜
  在宽敞豪华的餐厅里,1900和马克斯在一张餐桌上用餐。他们都穿着晚礼服,大概刚演奏完毕。1900说:“三天后,船到纽约港,我要离开船上岸。”
  这话来得太突然,马克斯一时没反应过来,吃惊地看着1900。
  1900说:“怎么你哑巴了。”
  马克斯说:“不是,我很高兴。但很突然。有你的,太好了。”马克斯高兴的禁不住笑出了声。
  1900说:“我上岸是想看一样东西。”
  马克斯说:“看什么?”
  1900说:“看海。”
  马克斯不以为然,说:“你开玩笑。你一出生就看海,还看不够?”
  1900说:“我想从岸上看,不一样。”
  马克斯说:“我们一靠岸,你伸出身子,看个够,效果一样。”
  1900说:“不一样。在岸上,你听得到海的声音,在船上听不到。”
  马克斯说:“你说的海的声音是什么意思?”
  1900停止了用餐,慢慢地说:“海的声音,就像大声的呼喊。告诉你生命是巨大的。听过了,就知道该怎样活下。我可以永远留在船上,但是海不会给我什么启示。但我上岸,在陆地住几年。我会变,变得跟常人一样。或许有一天,我会走到岸边,望着海,听到海的呼喊。”
  马克斯说:“我听不懂这些废话。但我认为你上岸另有目的,是为了那个姑娘。男人总是为女人。即使不为她也无所谓,因为我一直希望你下船,为陆地上的人弹琴,娶一个好女人,生孩子,过着虽然不轰轰烈烈,但是值得过的日子。”
  1900说:“你会来看我吗?到陆地上。”
  马克斯说:“当然会了。我看你,你介绍孩子的母亲给我认识,邀请我周末吃顿晚饭。我会带上甜品、酒。你会说我太客气了。然后你会带我参观你那造型像船一样的家。你太太会烧火鸡。然后大家坐在一起吃晚饭。我会赞叹她的厨艺。她会说,你经常提起我。”
  说到这里,好像俩人已经分开,马克斯不由得有些伤感。他接着说:“我想把我的骆驼毛外衣送给你。你在岸上会风度翩翩。”


  弗吉尼亚号上·外·日
  分别的日子到了,弗吉尼亚号到达了纽约码头。甲板上1900和马克斯拥抱告别,船上的工作人员也来为1900送行。1900拎起自己的箱子,准备走向那个自己从未走过的舷梯。
  马克斯的画外音:“码头上,敷衍应酬式的告别我见得多了,可见到1900即将离,我不禁悲从中来。我们虽然笑说很快再见,但内心知道,我们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。”
  1900的朋友们都在船上看着他,向他说着祝福的话。1900从舷梯一步步地向下走着。但是当他走到舷梯中间时,突然停下了脚步。后面是自己从未离开的弗吉尼亚号,前面就是自己从未踏过的纽约陆地,心爱的姑娘就在这个城市。此时,1900犹豫了。
  在船上目送1900的船员们很奇怪,纷纷议论着,一个说:“怎么了?踩到狗屎了?”另一个说:“也许落了什么东西在船上。”还有人说:“也许忘记了为什么上岸。”
  1900久久地站立在连接轮船和陆地的舷梯上,凝望着眼前高楼林立的纽约城,不由得产生了恐惧感。在密密麻麻的楼群后面,好像隐藏着无数的危机。再往下走几步,就融进那里了,就淹没在陆地上的楼群里了,但这些属于自己吗?自己属于那里吗?1900紧锁眉头思索着。
  终于,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,他已经有了答案。
  只见他,轻轻摘下戴在头上的礼帽,将它远远地抛向舷梯下面的海水中。他将世俗的幸福,常人的生活就这样抛向了大海。然后,他坚定地返身回到了弗吉尼亚号上。
  纽约码头·外·日
  马克斯已经从乐器行的店主那要到了模板,再次来到码头。今天,就要炸船了,工人们正在拆卸那个舷梯。马克斯花钱说通了一个工作人员,准备上船找1900。往事还是历历在目……
  弗吉尼亚号·内·夜
  1900郁郁寡欢的样子。马克斯的画外音:“之后很长一段时间,他都郁郁寡欢,不言不语,一天又一天,单独一人。后来有一天,在酒吧里……”
  弗吉尼亚号酒吧·内·夜
  弗吉尼亚号豪华的酒吧里,马克斯在吧台上喝酒。长时间没有说话的1900走来了,身上穿着马克斯送给他的毛衣。1900来到吧台前,特意将外面的西服撩起来,让马克斯看到那件毛衣。
  1900说:“谢谢你的毛衣,合身得很。最近实在难受,现在好得多。我再也不下船了。”
  1900终于恢复了常态。1900和马克斯又过上了像以前那样的生活,为舞会伴奏,让客人们分享他们的音乐。

  弗吉尼亚号旋梯·外·日
  马克斯带着自己的行李走下旋梯,离开了弗吉尼亚号。
  马克斯的画外音:“1933年8月21日,我带着证件,剩下的薪水,收拾细软,离开了弗吉尼亚号,告别了海上生涯,这我早就料到了。我迟早要走。1900和弗吉尼亚号,我并没有忘怀他们。战时,我总在想,1900此时会怎样。他会怎么说,他会说:他妈的战争。不过,这句话从我口中说出,缺少他的气概。”
  码头·外·日
  现实中,马克斯终于说服了工作人员,手上提着唱机和那张模板,从旋梯走上即将被炸的弗吉尼亚号。此时,1900确实就在船上,他在船上看到了马克斯。
  弗吉尼亚号·内·日
  马克斯先在丹尼受伤世的地方,打开了唱机;又到1900曾经过的三等女客舱;又到舞厅……他希望这首乐曲能把1900引出来。但是,马克斯转遍了全船,也没见1900的影子。最后,马克斯到了两人曾经被罚给锅炉填煤的锅炉房,也没发现1900。马克斯不禁失望了,他想,也许1900真的已经离开了这艘船。他背着唱机准备离开。
  突然,他听到有人说话:“怎么了?晕船吗?”
  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说的话,见1900终于露面了,马克斯不禁悲喜交加,眼泪快要流了出来。
  黑暗中,1900问:“你是从哪而弄到的唱片?”
  马克斯问:“这么多年你在干什么?”
  1900回答:“弹琴。”
  马克斯:“战争时期也弹吗?”
  1900说:“即使没有人跳舞,即使炸弹就要掉下来,我也一直弹,弹到船驶向这里。”
  马克斯看了看四周,说:“这还能算是船吗?是个随时爆炸的炸弹。你不觉得危险吗?”
  马克斯知道硬劝不是办法,想拐个弯。
  1900却问道:“你近况如何?你的小号呢?”
  马克斯强打精神:“我也搁置了好久,但现在又兴致勃勃,打算东山再起。我的灵感源源不绝,咱们可以搞二重奏,组织一个乐队。想起来就高兴,我们会大红大紫。1900,跟我走,下船吧。我们在码头看炸船,然后重新开始。人生有时就应该这样。从头做起。”
  马克斯说了这么多,1900并没有什么反应。马克斯顿了顿。继续努力说服1900。他说:“只要你有好故事可以讲,有人肯听,你就没完蛋。记得这句话吗?”
  1900没有被马克斯的话打动,他说:“这是你说的。”
  马克斯笑了,他说:“你现在有一箩筐的故事可以讲,全世界的人都为你的谈吐着迷,为你的音乐疯狂,我保证。”
  1900说话的语速比以前慢了很多,声音也小很多,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。他慢慢地说着:“城市那么大,看不到尽头。尽头在哪里,可以让我看到尽头吗?当年我踏上舷梯不觉得困难,我穿上大衣,很神气,自觉一表人才。我有决心、有把握、有信心。我停下来,不是因为我所看到的,是因为我看不见的东西。连绵不绝的城市什么都有,就是没有尽头。我看不见城市的尽头,世界的尽头。就拿钢琴来说,琴键有始有终。有88个键,错不了。并不是无限的,音乐才是无限的。在琴键上,奏出无限的音乐,我喜欢,我能应付。走过舷梯,前面是无限的琴键。事实是这样,无穷无尽。键盘无限大。无限大的键盘,怎能奏出好音乐?那不是给凡人奏的,那是上帝的钢琴。就是街道就有几千条,上了岸以后,何何从?爱一个女人,住一间房,买一块地,看一个景,一种死法。太多选择,我无所适从。慢无止境,茫茫无际,思前想后,你不怕精神崩溃?那样的日子怎么过?我生于船,长于船,世界千变万化。这艘船每次只载客两千,既载人,也载梦想。但范围超不过船头和船尾之间。在有限的钢琴上,我自得其乐。我过惯那样的日子。而陆地呢?对我来说,陆地是一艘太大的船,是位太美的美女,是条太长的航程,是瓶太浓的香水,是我无从弹奏的乐章。我无法舍弃这艘船。我宁可舍弃自己的生命。反正世间没有人记得我。除了你,马克斯,只有你知道我在这里。你属于极少数。你最好习惯一下。原谅我,朋友,我不下船了。”
  1900的话讲到一半时,马克斯已经意识到自己无法说服他跟自己下船。他知道说什么都没用,他将永远失这个朋友了。马克斯抑制不住自己悲伤的情绪,泪流满面。他长时间的坐在那儿,只为1900能在这个世界上多停留几分钟。
  蓦然,马克斯和1900知道分别的时刻到了,两人起身,恋恋不舍地互相拥抱了对方。马克斯拎起唱机,上了锅炉房的楼梯。他蓦然回首:1900穿着他弹奏钢琴时穿的晚礼服,白色马甲,白色领结,头发梳理得跟平时演出时一样。他目送马克斯离。
  马克斯心情沉重地一阶一阶地上着楼梯。突然1900又叫住了他:“马克斯。”
  马克斯停下脚步,希望奇迹能够出现。
  然而,1900却给他讲起了故事,他说:“当我站在天国门外,圣人查生死册,查不到我的名字,说:‘你再说一遍,叫什么?’
  ‘1900’
  圣人说‘我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’
  ‘我在船上出生’
  ‘什么?’
  ‘生于船,长于船,死于船。也许因此册上无名。’
  ‘沉船死的吗?’
  ‘不,炸死的,六吨半炸药。砰。’
  ‘现在痛不痛?’
  ‘还可以,只是失一支胳膊。’
  ‘胳膊?’
  ‘对,炸掉了。’
  ‘那里应该有,找找看。炸掉哪支了?’
  ‘左臂。’
  ‘万分抱歉,这儿只有两支右臂。你肯不肯将就将就?’
  ‘怎么将就?’
  ‘在左边装上右臂。’
  ‘既然如此,两条右臂总比独臂好。’
  ‘对极了。’”
  1900绘声绘色地说着,像演独角戏,扮演自己和他所说的圣人,把马克斯给逗笑了。
  1900还继续表演:“我就笑不出来,永远两条右臂,怎么在胸前划十字?”
  看到马克斯真的被自己逗笑了,1900停止了说笑,冲马克斯轻轻挥了挥手,示意他可以走了。他留住了马克斯对他来说永远的微笑。
  马克斯回过头继续上楼梯,心里还是不好受。他上着上着,1900再次叫住他。他低下头,看着下面的1900。
  1900说:“两条右臂能弹出什么音乐?希望天堂有钢琴。”说完,1900笑出了声。
  马克斯也无限感慨,心里带着1900的微笑离开了弗吉尼亚号。
  船上已经没有了钢琴,1900的双手摆着弹琴的姿势,从他的手中可以看出,他心中弹奏的正是那首弹给心爱的姑娘的乐曲。他就这样,心里想着暗恋的姑娘、弹着美妙的乐曲、微笑着随弗吉尼亚号飞灰烟灭。


  乐器行·内·日
  乐器行里,马克斯的故事已经讲完了。马克斯和店主都沉浸在故事的悲伤氛围中。
  马克斯问:“换了是你,你会怎样?”
  店主说:“我不知道。可能会一筹莫展。”
  马克斯说:“天下没有讲不完的故事。即使有续篇,也有续完的时候。总之,谢谢你。”
  马克斯说完,准备离开乐器行。他发现有一个人再给那架从弗吉尼亚号上搬下来的钢琴调音。
  这时,店主又叫住了马克斯。他问:“我有一点不明白,是谁把那张旧唱片藏在钢琴里的?”
  马克斯说:“是我。”
  店主说:“看来,你不是一无是处。”
  马克斯没有说什么,推开乐器行的大门,准备走了。店主又叫住了他。店主手里拿着他的小号盒,走上前来,说:“拿吧。你会用的着。”
  马克斯不敢接,因为他手里没钱。
  店主看出了马克斯的心思,说:“钱就算了。好故事的价值要超过一把旧小号。”
  马克斯接过小号,感激地说了句:“保重。”
  他拿着小号,离开乐器行,消失在雾气腾腾的街道。
  (全剧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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